碎梦笔记 - 焰峰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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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大约有十年没有去过外婆家了,那是一座小山坡上的老宅,只有那里才能称之为外婆家。 外婆过世前,儿女们就已经搬离了村子,她独自一人在那里和乡亲们生活了多年。 那个村落或许早已荒废了,毕竟那里离乡镇较远,当年也就没有几户人家。 我追寻着往日的记忆,再次走了上去外婆家的路。 我的脑海里已经无法复现一条完整的路,只留下几个难以忘记的细节,比如那道深深的河谷。 河谷很深很深,就像是高高的山岗刚刚被大斧劈开。 底部的小河也很细很细,细到大多数人以为自己能跳过去。 实际上没有人真的能跳过去,所以河上架了一座小石桥。 实际上它也不是一座真正的桥。那里正好是一段平坦且高耸的河床,枯水季就会从水中显露出来,前人将山上的几块巨石搬到了河床上,人们就可以一步一步的从石头上跳过河。 长年累月的浸润和冲刷下,石头已经被磨得像蛋壳一样平整细腻。 河谷两边的山很不一样,一边的山坡度要缓一些,却是乱石横生的荒山,除了一些荒草外,再看不到别的植被。 另一边的山要陡峭得多,但长满了松柏之类的高大乔木,常年郁郁葱葱。 一条石板铺就的路从荒山的山顶蜿蜒至河谷的石桥上,这是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。 行人过了桥,走到另一侧时,就会立即淹没在深绿色的树丛中。 我走到这座桥上时,迷路了。 实际上,眼前只有杂草、灌木、青松翠柏,根本没有路。 我清楚的记得是要先经过这座桥,再爬上另一侧的山,在山顶会发现一块平坦的土地,那里就是外婆家所在的村落。 但是这边居然没有路,难道是我记错了?

村子看上去很熟悉。 和每一个川北山区的小村子一样,它有一种统一的意境。 隐隐的雾汽中,有几片农田,田里尚存着水。看上去是刚收完水稻不久,稻茬边上已经生了一些青草。 不远处有着几处简单的农舍,都是黄土墙,灰瓦顶。 房子边上栽种着成片的竹林,零零散散的还种着一些果树。 地面都是青黄夹杂的野草,草地是湿润的,感觉空气也是湿润的。 一切都像在哪里见过。 我看到几个农夫打扮的人聚在田间,在聊着闲话。 有男有女,都是些老人,我听不清他们的谈话。 我路过的时候,他们也会看我,他们对我的到来既不感到意外,也未表现得一比好奇。 旁边还有几个孩子,都很年幼,最大不过七八岁,最小应该两三岁,刚会走路的样子。 他们要活跃得多,动来动去的,但是并不吵闹。 我问其中一个老人,这是哪里? 他耳朵不太好使,没有听清我说什么。 我再次大声地问他,这里是哪里? 他还是没明白。 焰峰山,旁边一个老人回答道。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。 我想问这里离我外婆的村子有多远,但是我竟然想不起来村子叫什么名字。 一个孩子在水沟里发现了螃蟹,高兴地呼唤着,所有孩子都跑过去捉。 我放弃了打听外婆村子的念头,想去看孩子们捉螃蟹。但是孩子们全都凑在水沟边上,挤挤挨挨的,我根本看不见螃蟹。 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歌声。像某种密教的经文一样,是哼唱出来的,像歌,但又完全听不清词。 是那些老人,我发现他们仍然保持闲聊时的姿势和神态,但都不约而同地在哼唱。 再回头,我忽然发现孩子们都躺在水沟里了。安安静静地,都没有了生命的气息。 沟里的水浅得甚至不能淹死一只鸡仔,但是这些孩子们就像是刚刚从退却的洪水中露出来一样,浑身湿透,甚至被半埋在泥泞中。 我没有很害怕,我甚至上去碰了一下一个最小的孩子。 他裹在泥水里,身体也像是软泥一样,没有一丝弹性。 我怀疑自己看花了眼,或许那只是一只被遗弃在水沟的里的花花绿绿的塑料袋。

外婆家的房子,坐落在一个小山坡的阳面。 去外婆家的时候,需要绕过那座小山坡,穿过几丛竹子和几棵高大的李子树。 李子树高大而苍老,我不记得在那里吃过李子,但却记得那条路上总是铺着竹叶。 然后就会看到院子的后门,门口有几棵芭蕉树守着。 后门一边是猪舍,一边是牛棚。穿过它们,就进入了灶屋。 院子的格局和小时候的记忆一模一样,整体是一个曲尺形状,围着一个院子。中间那个直角,就是最大的灶屋。 灶屋并不只是厨房,它足够的大,所以餐厅也在里面,当然所谓的餐厅,也就是一张宽大的方桌和几把椅子而已。 灶屋里面甚至还有一个砖砌的粮仓,每年新收的稻子,经过晒场几天的暴晒后,就会收进仓里。 仓门是一块块的木板,像古装剧里的那些店门板一样,一块一块镶起来的,只不过是横着的。 我的表哥,表弟,表妹,童年时候都曾在这个院子里小住。 我记得很多关于这座小院的细节,比如常年垒着的柴垛,屋檐下的柱子的石头底座上的纹路,院坝里的青石板的拼法,窗棂上的红漆剥落后露出的一点点白底。 我还记得当年的很多事情,比如将芭蕉叶撕成一缕一缕,在院里的石板上画画,在被窝里轮流讲自己听来的故事,以及用一个很沉很沉的大铜勺从大铁锅里盛饭。 还有屋后那个小山坡,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完美世界。 我们在草地上练轻功,练降龙十八掌,随时准备着成为一个盖世英雄。 我们也练翻跟头,包括前滚翻,后滚翻和侧手翻,毕竟如果一辈子成不了英雄,我们还可以卖艺谋生。 我们还要拾柴火,这是外婆的安排。拾好柴火的话,在晚饭桌上会得到外婆的褒奖,并从大铜勺里得到打赏,可能是晚餐中最精美地一块肉,那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。 我们也偶尔充满科学精神,比如用火柴去点地上的枯草,看看它会不会燃起来……我们先是惊叹于火焰的燎原之势,然后又慌乱地拿树枝甚至衣服去扑火。接下来的一整天,我们都会严守秘密,成功的保护了科研成果,避免了任何人挨揍。 当然,现在物事人非。 外婆去世多年,顽皮的表哥带着两个儿子离婚了,倔脾气的表妹也刚生了二胎,我好像没怎么变,还是胖,还是孤家寡人,还是四处游荡。 我不记得怎么找到这里的。 一幕一幕的场景,就像散落的珍珠,丢失了的记忆,就是将它们串在一起的那条线。 我再次从梦中路过这里,站在残存的记忆前,我心里却是空空的。 真的,空空的,即没有对故人的怀念,也没有对时光的感叹。 这是大千世界中一个平凡个体的一段历史,不会有人感兴趣,也没有哪一场考试需要它。 我只是乐意记着,并期待着某一天,它会再次出现在我眼前。